窗外，临冬的雨水绵绵，氤氲的雾气里弥漫着对黄老的哀思；屋内，音容笑貌，仿佛从未曾离开过……

11月6日，我国著名儿科奠基人，全国著名儿科专家，温州医科大学儿科创始人、儿科系主任黄达枢老教授含笑作别人世。一袭白衣，包裹着一颗高贵的灵魂；一袭白衣，写就了他一生的辉煌；一袭白衣，伴随他去另一个世界追寻医道求索的梦想。

2012年，笔者有幸与儿童呼吸科的多名专家拜访黄老，冬日暖阳的照射下，使他看来依旧精神矍铄，微笑示意我们的到来。令人惊奇的是，年过耄耋的他依旧叫出了他的学生、医院副院长李昌崇的名字。那天是冬至节，他的老伴端来了一碗汤圆，黄老嘴角泛起了孩子般的笑容，“他今天想吃这个。”

儿科被人戏称为“哑科”，医生诊断困难，医学界有一句行话“宁治十大人，不治一小孩”，意味着治疗一个孩子非常不易。对于这位在儿科领域躬耕了六十年的老者，不由令人肃然起敬。

他离去的消息，掀起了几代人对于孩提岁月中那个和蔼可亲的“白衣爷爷”的集体追忆；他离去的消息，通过网络在诸多温医儿科学子之间“发酵”，每每念及润物无声的师恩，亦师亦父的关爱，追忆情至深处，不由让他们潸然泪下。近几日，通过对几位儿科事业栋梁之才的黄老门生的采访，我斗胆提笔，试图从不一样的角度去勾勒这位长者波澜壮阔的人生历程。

矢志温医 历尽艰辛的拓荒先驱

1920年，黄老出生于浙江台州市金清港的一个书香家庭，从小就受到良好的教育，因几位哥哥均从事医务工作，故影响弥深，立志医学事业。在上海市委常委，黄老得意弟子之一沈晓明的眼中，定格永远是一张黄老敦厚而慈祥的笑脸。

但在这张满是皱褶的笑脸背后，有着磐石般坚定的心志。黄老的妻子告诉沈晓明，早在1958年，浙江省委决定在温州创建浙江第二医学院，即温州医学院，同时也建立了儿科教研室从事儿科教学活动，任教的仅黄老一人。当时女儿尚未满周岁，而夫妇二人在温州也举目无亲，妻子对举家南迁是犹豫的。可是，在黄老向她描述温州的海鲜是如何地唾手可得、新鲜可口之后，他们全家被成功地从条件较好的杭州“诓”到了偏居一隅、交通不便的温州。这句玩笑话背后，妻子从心底还是支持意气风发的丈夫另辟疆场、大显身手。

在国家百废待兴的日子里，创建温医大的儿科医学事业，这份创业的艰难和坎坷，没有阻止黄老对儿科的热爱，他深知人才的弥足珍贵，运用强大的精神力量感召，召集了胡鸿文、黄曼丽、王哲雄、项如莲等一批儿科精英，集众人之力，为了“健康所系，性命相托”的崇高事业，用手中熠熠生辉的薪火，传承了一代又一代的附二、育英人。

真心爱童 潜心仁术的白衣老者

谈起授业恩师，现任温州医科大学儿科系带头人的李昌崇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中：“他是真心地喜欢孩子，也真挚地为儿科博大精深的学问所吸引。”

笔者的儿子曾经找李副院长看过病，我一直以为他逗孩子，减轻就医恐惧感的方式是独创的。“其实我的方法是有师承的，时隔二十多年，黄老的一些独特诊疗方式被我沿用至今。”

李副院长告诉笔者：“黄老曾说，看病并不是从患儿坐在对面的那一刻才开始的，当一个好的儿科医生，要时时观察、处处留意，发现病史和望、触、叩、听之外的有用信息，因为孩子的病情变化很快。黄老一上班总是带我们在门口走廊走一圈，他摸摸这个的脸蛋，拍拍那个的肩膀，顿时拉近了与孩子们的距离。他特别提醒，两种孩子要特别注意，一种是极度哭吵的，另一种是特别安静的，这两种孩子可能得的是急病，要让他们“插队”，安排他们优先就诊，免得贻误时机；如果发现有呼吸时鼻翼扇动且脸色苍白的，要马上请护士安排吸氧并直接去急诊室；而对于那些打哈欠、伸懒腰的小家伙，尽管将他们留到最后，他们不会有大碍。他五分钟一圈走下来，对患儿的情况了然于胸。他潜移默化的不仅是临床经验，更是医学的人文精神。”

黄老的学生兼同事张正霞教授在追忆中写到：黄老善于理论联系实际，教学查房认真仔细，病例讨论一丝不苟，对每一病例都样自询问病史，亲临体格检查，详尽掌握各种检测报告，特别重视第一手资料的正确性，给同道树立了科学分析、严谨治学、关怀病人和务实求是的典范。在对待儿科事业上，他一贯认为“儿科事业是人民的事业，不仅靠少数专家，便应培养更多的儿科医生，从事实际医务工作。”因此，他谆谆教诲下级医师要想家属所想、急患儿所急，特别是儿科医生，要做到腿勤、手勤、口勤，及时为患儿解难排忧。

诲人不倦 教无止境的治学大家

文革浩劫，儿科医学事业在遭遇停滞之后，重新萌发勃勃生机。一张张踌躇满志的青春面庞让黄老看到了儿科未来的希望。

张正霞教授回忆道：当年黄老建立了严格的试讲制度、教学评估制度、教学观摩制度、小讲课制度、三级查房制度，历五十多年而不衰，一起指导着今天的儿科教学，给学生指点出璀璨的未来。李昌崇副院长说：“黄老对于教学督导工作格外关注，听课后当面给予反馈，有效提高了教师的教学水平。”

1979年，黄老开始招收硕士，先后培养了23名硕士研究生，他们中的许多人成为国内、国外儿科领域的翘楚，在国家医疗卫生事业发展中发挥着积极作用。他以自己敏捷的思维和开拓精神，为研究生设计了许多有关呼吸系统功能和免疫的课题，取得累累硕果。他经常勉励自己的学生：要追求光明和真实，要努力克服自己的惰性，搞科研要有一股子劲。

温医大首位由美国医学院颁发医学博士学位的喻兰萍，清晰地记得盛夏之夜黄老在大汗淋漓下奋笔疾书编写《围产期新生儿学》的情景。那段时间他白天要主持医疗和教学工作，晚上则熬夜写书到深夜。在那尚未有电脑的年代，校稿、修改与清样等皆是他一人手工完成。几十万书的书稿字字珠玑，沾染着无数不眠之夜的辛勤汗水。

 “为改进对呼吸道合胞病毒肺炎的诊断，黄老亲自联系，送我去北京首都儿研所学习。为提高对小儿呼吸困难的治疗，他又送我去上海儿科医院学习，从而在温州首先开展使用机械呼吸机，大大提高了呼吸衰竭的治疗成活率。”美国弗吉尼亚联邦大学儿科门诊部赵伟主任对恩师的栽培之谢溢于言表。

30多年前，本科毕业刚到基层医院工作的罗运春教授，正是拜读了当时儿科界享誉专著《围产期新生儿学》，从而坚定了矢志儿科的决心。罗教授清晰记得，黄老上课非常认真，投影用的胶片都是他亲笔书写、规范清楚，信息量大，内容新颖，常常引用国内外最新相关动态和进行交流和讨论。

“我们的每一篇论文的定稿和成文，更是花费了黄老的很多心血，从文章结构到标点符号，他都逐一审阅和修改。”附二院儿科学系主任蔡晓红对恩师充满着感激。李孟荣说“黄老的严谨让我敬畏，每位硕士30多页的毕业论文，都留下黄老细密的修改痕迹。”

附二院感管处董琳处长当年稳居儿科系的榜首，她在病理生理学方面的成绩尤佳。当年考研时也曾在两个专业之间犹疑。黄老的一番促膝长谈，让她做出了选择。“选择儿科，成为黄老的研究生，是我至今不渝的选择”。

进取不止 研精覃思的实践者

1971年，乐清等地流行小儿急性下呼吸道感染，成千上万的患儿呼吸困难和喘憋，家长心急如焚，一般的药物治疗皆无可奈何。黄达枢教授当时为了更好地了解病情和采集样本，下乡跑到流行区，十天半个月不回家。

根据普查资料，结合丰富的临床经验和渊博的医学知识，他认为这是一种病毒感染，并在国内首次提出“流行性喘憋性肺炎”的命名，同时拟定防治方案，较快地控制了病情。成功案例在全国推广，并在中华儿科杂志等发表了7篇相关论文，解无数医生束手之难题。1977年，卫生部肯定了本病的命名及防治方案，该成果还获得了1979年省科技大会二等奖。

1983-1985年，在黄老的主持下，与生化教研室合作首次从人初乳提取SI gA，并实施临床应用的研究，结果证明的治疗小儿肺炎有显著的疗效，为治疗RSV肺炎开辟一条新的途径，该研究达国内先进水平。

婴幼儿肺功能检测是儿科中难以突破的处女地，黄老自80年代初就对婴幼儿啼哭肺功能进行坚持不懈的研究，为国内所仅有。他将研究成果应用于JH-A型电子肺量计的设计研制中去，克服了医界难题。

在他的教诲下，小儿呼吸系统的研究工作蒸蒸日上，1986年报告了“小儿循环免疫复合物各组分分析在小儿肺炎研究中的应用”，发现RSV肺炎与III型变态反应有关；1989年发现嗜碱性粒细胞脱颗粒试验的高特异性，可一次检测多种抗原，适于儿科进行体外过敏原子核诊断；1990年以后深入到哮喘免疫机理及诊疗方法的研究，在分子生物学的水平上作出了阐述。

1995年省卫生厅批准在附二院建立了“浙江省小儿呼吸疾病诊疗研究中心”，1997年附二院呼吸科被列为浙江省医学重点学科，2011年入选卫生部国家临床重点专科。这一切累累的硕果，都是在黄老五十年工作的基础上取得的。他的崇尚品德和彰明昭著的才干，几十年如一日地为儿科事业的发展奋斗不息，是激励后人学习的好榜样。

正像黑格尔在《历史哲学》“导论”中所指出的那样：“我们企望的并不是雄心勃勃地去收罗纯粹一大堆研究成果，而是应当去追求一种理性的洞见，这种洞见是研究科学的学者在任何情况下都必须具力的先决条件”。黄老五十多年来，所追求的正是这种能造福于儿童的理性的洞见，是知识、悟性和毅力相互组合而拼发出来的光和热，不能不认为对下一代科学工作者是一种有益的借鉴。

黄达枢教授把发自内心的爱洒向儿科，五十多年来进取不止，他致力于儿科事业的开拓，站得高，看得远，永远在奋进的路上。国家对他的信任、学生对他的敬意、患儿和家属对他的信赖，熔金煮铁，铸炼成他人生中最耀眼的勋章。一位杰出的教育家、医学家，他当之无愧！

如今斯人已逝，对他的怀念恰如一瓣心香，在记忆里永恒，在时光里安详。

（作者|党办 栾晨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