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楚君
2020.1.27
醒早了,飘窗外已有朝霞如油画一般晕染铺开。
今天大年初三,是庚子鼠年来第一个出现的美丽的清晨。起床洗漱,转身之间,阳光已洒满小屋,空气中的尘埃、地上的发丝在阳光的照耀下清晰可见,和光同尘,原来有着寻常的可爱。
今天开始抗新冠的一线工作,就在温州,却要做一个月的离家准备。
我来到了儿童新冠留观病区工作。第一天,我穿过缓冲区到达的隔离病房,是我18岁工作时第一个轮转科室所在的地方。在那里,我第一次看到前辈带领科内成员奋力抢救一个患者,这个果断的场面成了我恒久的记忆。在这里病人一句一句教会了我基本的方言,老师们牵着手带着我投入工作。
大年初三,医院里静悄悄,病房里却如战场。不停地解决问题,不停联系安排。白天没喝一口水,也没有一点休息时间,一晃而过已是深夜,简直不可想象。
这一天阳光明媚,四位留观的小患者,第一次咽拭子筛查结果阴性,也没有新病人,这是新年来最暖的一天。下午领导巡查也很高兴,希望我们能挺住,疫情也能停住。
2020.1.28
上班第一件事先奔仓库领了物资。
昨天交接时被告知物资紧缺,所以口罩、隔离衣、防护服需要清点数目,使用者需要签字领取,护目镜更是紧缺,需要消毒后重复使用。和部门负责人沟通后让我一大早就去领。现在,我第一个到,又是必需的重点科室,顺利地领到了防护服等物资。
今天大年初四,早播报里获悉今天浙江省新增确诊45例,其中温州28例,如果继续增长,目前所在的两个病区一定不能满足病人的收治。
有护士戴N95口罩和防护镜脸和鼻子被压伤,有护士剪短了的一头秀发。在这样的时刻,一线的医生和护士又一次站在了聚光灯下,网上都是赞美和怜惜,只有我们自己知道,在这危难时刻,随时可能献出自己的生命。
凌晨被电话呼醒。看手机时学到一个新名词——“冠状恐慌”,密集的人群,哀嚎和恐慌,水泄不通的医院门诊,这是传染病防控中的大忌,希望这样的情形不会出现在温州,想着想着天渐渐亮了。
2020.1.29
早上8点多的播报说温州新增的病例数比前一天迅速地翻了将近一倍,数字来得真是凶猛。现在知道了昨天的领导为什么都是火烧眉毛的表情。
凌晨收4位疑似新冠肺炎的患儿夜班护士疲惫不堪,又心疼又希望她们内心能强大。新冠病毒带来的恐慌氛围,医生护士也会受点影响。
病房要住不下了,下午有了新的消息,目前的临时病房需要搬迁。
准备筹备新的病区,要迅速改造成合适的传染病房还有很多的工作。需要领齐物资、设好格局、做好方案、修好流程,明天需要搬迁。一旦病人入住后,一切工作都会变得被动而棘手,尤其是在污染区增加工作,意味着需要耗损更多的防护物资。这一天的电话巨多,后勤、设备、信息……各种辅助部门的沟通电话轮番轰炸,嗓子是从今天开始沙哑的,大家把安慰客套的话都省略了,今天吃得少喝得少上厕所也少,就这样还是觉得给我们的时间更少。
晚上改住酒店,下班后把行李搬了过去。大年初五,街上空旷,一个人走在路上突然生出一种错乱的感觉,好像自己走错了年代。
现在,我住到了定点的酒店,却莫名感觉到一些异样的眼光。不怨吧,酒店的工作人员知道现在入住的都是一线的医护人员,大多数人对传染病的恐慌与无知依然存在。人性复杂,让自己淡然一些。
2019.1.30
1月29日温州新增新冠肺炎病例58例。
必须赶紧完成病区搬迁。
昨天开始大脑就处于紧张状态,尽管安排紧凑,时间紧迫,还是决定先去巡查患者,因为早晨的大交班中提到几位住院患者家属极度的恐慌。
穿好层层叠加的防护服,密又沉闷,看起来像只大白熊。从第一个病房开始巡查,放在以往,治疗护理过成百上千的患儿,这些患儿目前的症状不是最特殊的。但这次面对的是疑似新冠病毒的感染,患儿家长每天追新闻播报,每天刷大量网络信息,有的网络信息真假难辨却措辞恐怖。病毒高传染性和不可知给全民带来了恐慌、沮丧和低落。
医病先医心。让家长们先放下对新冠病毒的恐慌,放下因直接或间接接触史带来的自责和埋怨,安慰、鼓励、鼓起勇气、增强信心,是第一步帮助他们的重要内容,然后是健康指导。以往有个经验,家长合作性越高,对疾病的照护技能掌握得越好,孩子恢复得越快。没有哪位家长不爱学习,即使是文化基础差的家长,只要你和他们分析得对,他们能从单纯的依赖转为积极的配合。“不管是不是新冠病毒感染,现在要解决的问题是呼吸道感染的问题。所有呼吸道感染的问题,最基础的一定是休息、营养、清理痰液、改善呼吸……”在示范拍背促进排痰的时候,家长的身体往前倾了倾。教家长的过程中,家长对拍背的手法及注意提了很多问题。进隔离病房时,那种情绪上的恐慌得到了转移,现在他们变得积极起来。妈妈们似乎瞬间强大了!
做好清洁后火速奔到新的病区。今天大年初六,返乡过年的员工、辅助工人开始遭遇封村封城,依然人力紧缺,护士们像女汉子一样忙碌着,移柜子、推桌子、扛物资、贴标识,跑上跑下联系各种事务。今天还需要拉线路、装紫外线灯、做区域隔断、装电话、做清扫、运设备、整理病室……没有时间可以喊累,没有时间可以放松。
吃饭的时候刷了一眼手机,防护物资紧缺是个火热的话题,到处是求助信、求助视频。心里暗暗庆幸刚在前天领到一批。
夜班护士到岗,对她们再重复了一次流程,对其中的环节又做了强调。看夜班护士穿戴整齐,小小的身躯裹在一身雪白厚重的防护服里,像擎天柱一样站在小小的门边,温柔而果断地对我说“都知道了”,然后“咔”的一声关上木门。
突然很想哭。
2020.1.31
新冠肺炎留观病区工作第五天。
六点十五分起床,全身酸痛,起床时左手臂突然无法动弹,慢慢转动肩关节,“咔”一声后手臂可以转动了,左肩的旧伤又犯了。贴上麝香止痛膏,大年初二放入行李中,很明智啊,肩部贴两个,腰背部贴两个,总有些用吧。真想有个强力胶把自己粘在床上,但是不可能。
昨天深夜在我回家后,一楼开始连夜赶工。木板、电锯、五金工具、管路、电脑、仪器……各种工具到处都是,医院要在黎明前完成儿童发热门诊关联的药房、输液室、挂号室、检验室、诊室等新区域的工程部署,因为每一个发热的患者都可能是疑似新冠的患者,任何一个环节都要确保符合新冠时期的诊治流程。
凌晨近1点,诊室网络部署成功。这是个疯狂的夜晚!在曙光洒落时,新儿童发热门诊的区域部署已完成,院内人群分流的单向围栏已设置完成,医院门口的发热预检集装箱开始投入使用。保安、分诊人员都已经整装待命。
几天前有则视频在微信中流传,说有领导暗访温州某小区硬是被保安拦住,原因是没有证件。心想,这下哪儿的保安都要铁面了。果然,一大早在医院门口被拦,去病区也被拦,开始接受保安的灵魂考问“你是谁?”“你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新闻播报:1月30日温州新增55例。温州成了浙江省的重点地区,有人戏称湖北省温州市。
2020.2.01
搬到新病区,温州确诊例数下降,似乎空气都变得更清新了,尽管口罩还是不能摘。
朋友昨天晒了我的微信步数:27170,在居家隔离的朋友圈里真是抢眼。
离家快一周了,知道他们也惦念着,也幸亏孩子长大了,没有过多后顾之忧。现在一家人各分几处,各自安好就好。心里唯独牵挂着父母,这次什么都没说,女儿不让打扰,他们自然不敢打扰。回到酒店,看到老母亲在微信里留言:“儿,我有很多心理(里)话,想不出作(怎)么讲,小心、安全第一,我和老爸在家,你放心”。
瞬间泪奔。
2020.2.02
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昨天清点了库存,储存物资开始减少,今天的工作任务之一是准备防护物资。早上又打电话哭请求物资支援。在经历了前段时间网络疯转的物资紧缺告急、网络求助、红会风波、海外捐助各种新闻的轰炸后,对物资的管控更为严格。他说,现在每天都在为物资发愁。需要我提供大致的预算,每天的消耗量,用在哪里,隔离衣多少?口罩多少?防护服多少?
说真的,只能提供大致的数据。防护服又闷又笨重,穿上它会增加更多的工作难度,有的护士穿着防护服工作胸闷、恶心,仍要咬牙坚持。早期戴着护目镜容易起雾,雾蒙蒙的时候都是在摸索工作,后来买了泳镜防雾喷雾,多少改善了一些。每次通过对讲机联络时,我都能听到那头气喘吁吁的声音,满天宣传的“钢铁护士”不过都是些一百斤不到的小女子。
2020.2.06
每天都有几位督查人员来到科室。
这几天要为物资管控账目做好功课,“物资管控”已经改做“战略物资管控”,要账目清楚,入库、出库、使用者、使用频率都要追查。
就在今天,为了督查整改,我给三位电工提供了三套防护服。要去隔离区工作,必须也给他们配备防护服。尽管这样,他们还是吓得脸都变了。
工人说,我们很害怕去隔离区啊,那里都是有新冠病毒的病人。
我说,我们医生护士不害怕吗?也要天天去隔离病房工作啊,还要和病人近距离接触。
他们又说,我们赚得少啊。
我说,我们赚得也不多啊。大家都是工作,都不容易。做好防护就行。
2020.2.08
进入新冠隔离病房工作第十三天,按照老规则,工作两周后第二梯队替补,我将开始隔离休息。今天开始进入倒计时。
第一次不用起早工作,却依然早醒,最近留观病人减少,似乎没有什么忧心的事。吃完早餐,在房间里踱来踱去,没有自由真不是好玩的事。想了想,戴上口罩又去了科室。
晚上又去科室检查一遍,一切都稳稳的。
2020.2.09
下午去科室做了培训,又是一拨新人,充满活力而毫无疲惫。
近来常常做梦。
昨天又做了一个梦,梦到老爸生日了,他曾经的徒弟高兴地赶来为他祝寿,老人家可高兴了。醒来,吓了一身冷汗,他哪来什么徒弟,可别是反着的梦。
很久没有打电话给俩老了,今天要用响亮而高兴的声音和他们好好说一通话。
很久没见儿子了,曾在电话问他对我在留观病房工作,随时可能接触病毒怎么看,他很温和地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做好本职工作吧!”。
我喜欢这个回答。
(文章作者:温州医科大学附属第二医院儿童新冠病区护士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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