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时间:2013/10/15 本文由温州医科大学附属第二医院发布 编辑:温州都市报 浏览:6319
儿童ICU病房的监护仪滴滴作响。
病房的里头,
医生夜不敢寐,
用严谨和责任关爱着生命的温度。
几声哭喊也是被羡慕的,
没有反应的安静更让人沉重;
病房的外头,
席地而坐的父母昼夜守护,
也许一转身就是一辈子的痛苦。
这场与死神的拉锯战,
只能坚守,
不能认输,
快点回家是他们最大的幸福。
温都记者 黄小玲/文 王诚/摄
>>>温医附属育英儿童医院重症监护室内,一名进来探视的家长亲吻孩子的脚和手,希望孩子能恢复知觉。他的孩子于本月18日从四楼摔下,头部伤势较重,很有可能变成植物人。
9月18日晚8时多,暂住在龙湾区海滨街道宁村的河南籍8岁女童从出租房四楼阳台摔下,头部着地,伤势严重,被紧急送往温医附属育英儿童医院,住进了儿童ICU,医生说,即使挽留住生命,也可能成为植物人……
9月22日晚7时许,5岁的永嘉小姑娘小叶从三楼坠落,邻居马阿婆伸手接她,两人同时摔倒在地,小叶颅内出血、肺挫伤,也进了儿童ICU抢救……
生命如此脆弱,意外让人措手不及。ICU那扇装有玻璃窗户的陈旧的木门后面,医生帮助重症病患儿童与死神的抗争是怎样一种状态呢?9月24日7时50分至24时,获院方许可,温医附属育英儿童医院ICU主任潘国权带我进入这医务前线,目睹医生帮助ICU的孩子们与死神抗争的16个小时。
7时50分,初进ICU
上午7时50分,洗手、消毒,穿鞋套,换上护士服进入儿童ICU。
此时医护人员正在进行大交班。ICU主任潘国权换好白大褂,他当天轮到门诊,繁忙的工作使得他没时间理会我,交代我跟着值班医生在ICU里观察。
护士台内侧的医护人员面色略有些苍白,估计是夜班一组的,护士描述:4床心率正常,腹腔积液;9床患儿年龄小,呼吸急促,容易脱管,下一班要加强监护……随后是值班医生描述复杂的用药名称、剂量,及生命体征变化……其间,有监护仪报警响起,护士立即去处置。
我一时不好搭话,在附近找到一张椅子想要坐着等,一位医生马上示意我站起来。我有点奇怪,但又一时没机会也不好意思询问原因。
20分钟后,大交班完毕。
示意我站着的是温医附属育英儿童医院的主任医生严纯雪,她解释,夜班人员经过一夜值班,很辛苦,站着听他们描述,是对他们辛苦工作的尊重。
交班完毕,新一组医生马上开始查房,我奇怪,已经描述了患者病情进行交班的医生王林霞怎么还不下班,而是一直陪同查房,严纯雪说,大夜班的值班时间是从下午5时一直到次日中午11时,她打趣:“你看,王医生原本是大美女,熬夜熬成丑女了。”
在我看来,医生在ICU查房是件非常严肃的事情,这是从严纯雪对实习医生说的话中得出的印象:“我们的责任,比患者的父母还重,关系到患者的生命。不管你喜欢不喜欢,首先是职责所在。”在监护仪此起彼伏的警报声中,我站在病床边凝视昏迷中的病孩,一时不敢打扰医护人员的查房脚步,生怕一打扰,耽搁的就是一条生命。当天,儿童ICU收治19名重症患者,他们都是曾经被发出病危通知的孩子,残酷地说,死亡离他们是如此之近。
仪器的滴滴声中,传来几声无力的哭喊。2床7岁女孩周周嘴唇略显干涸,眼角挂着泪水。
护士为她护理时,我看到周周的肚子、大腿上,横着、斜着,缝着一排又一排黑色的线。护士黄凡说,周周刚进ICU的时候,骨盆和大腿处血肉一片模糊,“都被碾碎了。”周周的骨盆骨折、膀胱破裂,3天后,她才从车祸中回过神来,才知道哭。黄凡说,会哭表示她神智清醒了,未尝不是好事。
周周可不想这么躺着,她还想去学校,还想跟姐姐出去玩。她太讨厌扎在她身上的各种管子和仪器,她哭着想挣脱这一切。护士只能一边讲故事哄着她,一边给她玩具分散她的注意力。但是,肉体的痛苦,不是玩具和讲故事就能抵消的。周周还是在哭闹着,看得人心酸。
而在ICU,不哭也不会说话的孩子占了多数,加2床的小姑娘脑袋肿胀得很大,头部皮肤发紫,没见她转动身体,也没有发出声音。病历显示,她在两天前从3楼坠落,头部着地。
我拉住护士黄凡问:“哪个病情最乐观?”黄凡皱了皱眉,一副难以回答的表情,“进入这里的,都没有轻的。一接手就是病危,都是特级护理。”
8时20分至11时,查房、分析病例 有车祸伤、高坠伤、重症病例
8时20分至11时,医生进行查房、病例分析。
医护人员的中餐是送进来的快餐盒饭,盒饭吃到一半,就有病人被送了进来,一位医生扔下饭盒,起身去接病人。我没有订餐,离开ICU外出吃午饭。
打开ICU的门,立马有几位家长快速站起来扑到门口,掰住门不让关上,探头进去,希望能看到病房里的孩子。可惜,门口看到的是一条长长的走廊,并不是病房。他们又马上把希冀的目光投向从ICU里出来的我,想从我口中得到孩子更多的情况。这让我不由得遗憾没能多了解清楚里面孩子的情况,无以安慰家属紧张的心情。
门口座位有限,一位老伯的上衣下摆塞在裤子里,可纽扣全都散开了,他却浑然不觉。他的嘴角和眼角都是下垂的。大概站得太累了或者是太过牵挂了,他整个人靠在楼梯口的门框上。一位跟老伯五官相似的年轻妇女跟在他身边,怀里抱着大包,两人默默相对,很久也没说上一句话。我上前想问问他们的情况,被摇手拒绝。
楼梯转角处,有人铺着硬纸板席地而坐,有人带着折叠式小凳子。有的家属,已经在这里守候了好几个日夜。“不敢离开,反正回家也睡不着。”河南人李先生一家4人已经在ICU门口守了6个日夜,他说,女儿7岁,一家人打算过年时回老家,不再出门打工了。没想到女儿突然从租住的房子4楼摔下来,李妻说:“女儿可能要成为植物人……”她满脸泪水,哽咽到无法继续说下去。李先生有点无奈地说:“已经用了3万元,医疗费也是件困难的事情。”
楼梯另一个转角处,坐着来自苍南桥墩的一家人。中秋节后的那日,他们家的孩子骑着自行车去邻村看望外婆,经过一座小桥的时候,刚好遇到有人跳河在打捞,很多人围观,男孩子就从另外一座桥上过,过马路时不幸被一辆出租车撞上。“我们家的孩子很乖很懂事的,那天他想去看外婆,就瞒着妈妈一个人骑车出去了,听旁边的人说,被撞时,孩子是推着自行车的。”孩子的姑姑啜泣着说。至于等一会儿谁进去探视,他们说,要商量一下,毕竟孩子还在昏迷中,妈妈不会说普通话,进去也无法跟医生交流,现在最紧要的是治疗而不是感情安慰。
在儿童ICU的19名病人中,车祸伤3人,高处坠落伤5人,其余的是重症肺炎、脓毒症等重症病例。医生说,孩子意外伤害的不少,他们曾接手一例重症患者,妈妈去烧夜宵的工夫,6个月大的孩子从床上摔下,一头栽进床旁边的垃圾桶,最后抢救无效。
13时30分至15时,探视 很快回家是最大的愿望
为让病人得到更好的治疗,医院规定的探视时间是13时30分至15时,ICU门口24小时有人守候。探视时间一到,保安便开门报床号。
周先生穿上一次性防护服冲到8号床,周周见到爸爸就哭了,“爸爸,为什么这么晚才来啊……”爸爸撩起脖子上挂着的毛巾擦擦自己的眼睛:“等你出来,爸爸都陪着你……”他转头低声道,不太愿意让女儿听到,“你要是再哭,爸爸受不了……”
回过头,周先生拿玩具兔子哄女儿:“明天妈妈来看你,再给你带玩具。”不知是因为玩具,还是妈妈要来的承诺,周周暂时不哭了。周先生说,他是永嘉人,在乐清开店,女儿周周在乐清上小学一年级才没几天。这个月20日上午8时许,放假在家的周周坐上姐姐的自行车,两姐妹开心地出门,一辆运送海鲜的货车刮倒了两姐妹的自行车,周周摔倒在地上。没想到,货车司机慌了神,不知道什么原因,车子居然后退了一下,碾过周周的身体。
周先生抱着女儿没有受伤的上半身,嘴里不停说着:“周周乖,周周很快就回家了……”
很快就回家,是众多家属共同的愿望。
河南李先生的女儿不哭也不动,处于深度昏迷中,脑部包扎着,手上戴着监护仪器,鼻孔里插着管子,身体受伤没法动。李先生捧起女儿的脚轻轻吻着,似乎在轻吻一个无比珍贵的宝贝,此刻,他多么希望女儿能感知得到啊。他告诉我,他甚至羡慕旁边病床周周的爸爸,因为周周会哭会闹,而他的女儿,太过安静了,安静得无法回应爸爸的轻吻。医生说,孩子可能会一直处于植物人状态。对于今后,李先生茫然,“不知道该怎么办,我真不知道。”
加2床旁边,那名在门口不愿搭话的年轻妇女看着头部肿胀的孩子垂泪。医生说,这名孩子是在永嘉乌牛的外公家3楼坠落的,邻居老人出手去接,缓冲了一下,但脑部着地,病情也很危急。
突然,医生来劝离家属。原来,有一名昏迷病人戴了十多天呼吸机,要切开气管,就在病房里手术。医生、护士围着那名呼吸困难的病人,我不敢贸然靠近。
15时许,我拉住了看起来稍微有点空闲的潘国权,他说,儿童ICU收治年龄为出生29天至16周岁的重病患儿,包括小儿外科危重症,其中中毒、溺水、车祸伤、高坠伤等病例占了三分之一。眼下这个时间点不是ICU最忙碌的时候,甲流、手足口病高发的时候,15台呼吸机同时上阵,医生、护士都练出了常人所不及的站功。温医附属育英儿童医院ICU的抢救成功率已经达到95%,但病人家属毕竟得面对高额医疗费用,潘国权的手头,有各个慈善基金的联系方式,家属确实有困难的,医生会动员家属去找媒体、慈善机构获得捐助。另外,医生的朋友也经常会成为捐助者。
当天下午,ICU里转出两名病人,收进来两名病人。病人从病危转成普通,转到其他病房去做常规治疗,是ICU医生最有成就感的事情。潘国权曾接手过一位洞头的重病号,当时呼吸机都戴了70多天,痊愈后现在已经上高二,家长现在还会发孩子的彩信照片给他,告诉医生,孩子长大了。
不过,医生们也有纠结的时候,有些病患治疗效果不好,即使挽留住生命,也可能会成为植物人或者留下脑瘫等残疾。面对家长的茫然,已经尽力的医生,那一刻心底非常难受。
17时,大夜班 主任总会第一时间接电话
24日17时起,医生娄鹏程跟正班医生交班后,开始他连续18小时的值班工作。
娄鹏程在温医附属育英儿童医院工作5年了,去年起有了在ICU单独值班的资格。每位医生每8天轮到一次大夜班,“遇到疑难的或者不能解决的,我都要给主任打电话,不管是不是下半夜。”娄鹏程说的压力,不是连续值班体力吃不消,而是日益紧张的医患关系,有些病人家属不理解,加重了医生的精神压力。
不管夜有多深,睡意有多重,ICU主任潘国权和主任医生严纯雪总会在第一时间接起电话。孩子连着的是一个家庭,一旦抢救失败,患者家属有可能会把对环境污染、医疗费用、国家政策等各种不满一并发泄在医院医生头上。年轻医生的压力,不仅仅在对抢救方案的制定上,他们有时候还要面对病人和家属的不理解和谩骂。
入夜后,病房里逐渐安静下来。娄鹏程有空坐下来整理病历。经常夜班,娄鹏程养成了零点后睡觉的习惯,至于零点后是否能睡着,他说,要看运气,有时候能睡到天亮,有时候站到天亮。
护士台的电话响起,娄鹏程深吸了一口气,“不会有病人要转过来吧?”接起来后,是有个化验要拿到ICU来做。娄鹏程刚交托好化验的事情,保安进来转达,3床的病人家属说要在凌晨1时许来接走孩子,救护车已经约好,要转院到上海去。娄鹏程仔细询问了救护车上的设施和人员配备,以及到上海后是否马上能住进医院。他说,家属很焦虑,转到其他城市的医院也是可以理解的。手续都已经在下午办好,希望路途平安。
接近零时,离开ICU 我不想再来这个地方
接近零时,ICU只剩下监护仪滴滴的声音和医护人员走动的脚步声,相对比较安静,我换下衣服离开ICU,发现门口并不像里面那么安静,很多家属依旧守在门口。
这回,因为做足了功课,我对应地把里面孩子的情况一一跟家属说:你家那个,喝奶粉了;你家这个,医生说呼吸顺畅,很喜欢姑姑送的小汽车呢……我尽量挑好的跟他们说,完了还加一句:“没事的,都会好的。”
加2床那名坠楼孩子的妈妈,神情木然,幽幽地叹了一句:“一转身,可能就是一辈子。”她和孩子的外公,就是那位一脸疲倦的老伯,自孩子坠楼后就一直守在ICU门口,不敢离开一步。至于邻居老人是怎么接住她的孩子,妈妈也只是说,“老人一起跪倒在地了。我还没仔细问。现在心思都在孩子身上,孩子没好起来,我还有心思说什么呢?”
“是呀,是呀,我们的孩子出院后,真的要非常留意才是。一不留神,就永远见不到了。”旁边一位年轻的妈妈陪着流眼泪。
他们需要的是孩子的平安快乐,这紧紧连着家庭的幸福。所有语言上的安慰,都是非常苍白的。拍了拍加2床孩子妈妈的肩膀,我起身离开,没有也没法去多说什么,也不说再见,把这群痛苦的家长留在深深的夜色中。
初秋,零时的夜起风了,有点凉。我不想再来这个地方。
本文摘自:温州都市报 2013/09/27 36-37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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